身为中国人,我们几十年前还经历过革命,把一切财富者都公平了一次。影响至今,大体格局还在。所以,我们既很难理解什么叫真正的豪富,也很难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赤贫。中国农村的穷人,至少还有一片地、几间破屋子,城镇的穷人,至少有间破屋子。不管城乡,再穷也能吃上饭。(当然,近年我们的亿万富翁和没有地的农民、失业的城镇居民都开始乌央乌央,形势的发展非常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印度。)
在印度乡下,穷人的生活是这样的:
没有土地,没有房子,只能住个窝棚,连个锄头之类的劳动工具也没有,只能租种东家的地、租东家的锄头。年初,向高利贷借几个钱买个种子、肥料、农药,拼上一家的体力,然后靠天吃饭。雨季的风如果顺利到来,粮食丰收了,还可以还上欠帐。如果雨来得晚了,收成不好,交不上东家的租和高利贷的债,打手就会上门,大姑娘、二姑娘可能就保不住了(参见《甲方乙方》),被东家拉走抵债。所以,每年都有人像安得拉邦的棉农那样,准备半瓶剩下的农药,一旦年景不好,就全家老少一块奔来世。
这是来自印度最穷的比哈尔邦的潘特给我描绘的图景。他在新德里打工,给家里寄钱。他的兄弟姐妹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。
我来自中国一个贫穷省份的偏远农村,童年时期幼小的心灵也曾被贫困打下深深的烙印,但对潘特所说的穷困程度,仍然有所保留。
不至于吧?要都是这样,老百姓还不反了?
后来有机会两次到比哈尔邦,特别是2006年那次,直接扎进了一个叫作特里卡的小村子,亲眼所见,我信了。
小村子与佛教圣地菩提伽耶相去不到十公里。我站在村头,头上哗哗地冒着汗和油,周围衣衫褴楼的村民,大人和小孩,全是直直、木呆呆的眼神。
那是4月份中旬,还没到夏季,气温已经三十七八度了。放眼望去,一色是枯干得要冒火的黄土地,地里的玉米也焦成了黄白。只有星散的村庄里的些许树木,给广漠的灰黄中点缀若干绿色的清凉。
然而那绿色,也显得灰暗而沮丧。太阳无情地放射着火焰,烧烤着空气中的一切生灵,似乎时间都凝固了。
有外人来,村里的孩子们还是活跃了一些,都跑来看热闹。孩子们看样子也蛮机灵漂亮,笑容天真而单纯,衣服颜色都很鲜艳,但走近却闻到难以忍受的恶臭。他们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过澡、没洗过衣服了。缺水,又热,能怎么样?他们又是习惯和牛、羊、狗、鸡住在一起的,门口就是垃圾堆,早已经习惯了各种味道。难怪,印度的婴儿死亡率是世界上前列的。
经过粗通几句英语的村小学教师的翻译,才和村民艰难地沟通,知道这里长年干旱,今年的情形非常困难,各家都快没饭吃了,等着新一季的粮食,但地里的庄稼已经快要干透了。最缺的是水,吃的水都要跑到几公里外的储水坑里去取了。
这里距离恒河不远,却没有什么水利设施,收成完全听凭天意。距离菩提伽耶不远,却没有什么旅游开发,完全一幅自给自足自生自灭的原生态。
远看宛然一片安静祥和的乡村美景,走近却是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残酷的贫穷。
一个中年人抱着光屁股的孩子让我拍照:这对他们父子,都是人生的第一张照片。从镜头里看过去,他们苦涩的表情背后,即是干旱的田地、将死的玉米。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露出笑脸:她们的脚下,是已经断水多年的压水井,变成了历史的遗留。
走出小村特里卡,回眸一望,视线所及,除了远处的几根电线杆子以外,没有任何具有现代感的东西。原野里没有任何机械,村里错落着低矮的草棚、泥巴墙,几头老牛拴在村头的树上。
二千五百年前,佛陀就是经过这里,走到菩提伽耶,在那棵著名的菩提树下悟道的。眼前这幅景象,与当年佛陀所见没有多大区别。
天还是那么片天,土也还是那片土。时光仿佛停滞千年。
心情一直无法轻松。想起印度所有的佛陀塑像,都是身形瘦削、愁眉紧锁,纵然释迦牟尼今天来到这里,也一样会这样呀。
或许这一切,让人不得不思考,不得不觉悟!
感慨不一定对。但是看Google地图却挺有意思的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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